巴金书简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树基: 沙汀、艾芜相继逝世,我这几天心情很坏。但不要紧,病情不会加 重。我不会悲观,我在进行思想斗争,我要说服自己,存在就是力量。 我争取多活。 为全集我只写三短文:一、代跋,书信集序既然收入十七卷了,可 以把这一句删去。二、后记,不用改动。三、另写一篇后记之二,不会 长。其余后谈。 芾甘 十二月二十日 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五日 树基: 少弥又走了。不过全集的事情也快搞完了。我还可以使用最后一点 精力做完这件工作。有什么问题我来解决吧。我多活一年,多做一年事 ,是可能的。全集两篇后记的清样我早已寄还,想已收到,现决定交给 《收获》十一月号发表。日记校样上评卡斯特罗声明中的两句话已删去 。这一页校样第二天就由少弥补寄了给你,你以后没有来信问起,那就 是问题解决了。 全集明年出齐,我一定看得到。那时我还想匆匆再看一遍,从佚文 集中删去一部分,抽去一些违心之论和豪言壮语。 我现在也还在考虑版权和稿费的问题。我不想专有全集的版权。但 是不是完全放弃版权,我还未能决定。我也在考虑其他方面的意见。我 常说要学习老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在生前就放弃了版权,不过他的太太 也在出版他的著作。 我们这里今天情形更加复杂,变化又多又快。好的作品本来就是精 神财富,人们从中汲取营养,青年长期接受教育。没有想到新的号召一 旦出现,大家争着下海从商,精神财富一下子又成为民族垃圾,而拜金 主义披上“社会效益”的黄袍压倒一切,似乎所有严肃文学都是废物, 无人过问。照这种情形看,我似乎又用不着考虑版权的问题,我那些作 品没有条件作为商品进入市场“斩”客骗钱。我不会进入这个发臭的“ 闹市”。…… 这些都是多余的话。我不是文学家,但几十年来陷身文坛我也并不 后悔。当初发表文章,我不曾想过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出卖的东西,要 用它们来换取青云之路。回顾几十年的创作生活,可以说我并没有拿作 品做过生意,也不曾靠写作发财。现在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可以挺起 胸膛把心掏给读者。我的心从来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商品。我奉献的是 感情。对我的国家和人民我有无限的爱,我的笔表达了这种感情。我的 感情是有生命的,它要长期存在。我引以为骄傲的正是我未写出一件商 品,因此也未出卖过自己。 我又想,我的全集虽已编成,(你为它们花了不少的心血!)但可 能用不着再印了。不是没有人要看,而是没有书店出卖,因为它们不是 商品,书店征订印数时总是不够理想,不便再印。其实这样你我都可以 轻松些。 我到了九十。来日无多,可以休息了。树基,你也该休息了,谢谢 你。 十套《随想录》尚未收到,上次到的是《寒夜》和《爱情三部曲》 。 余后谈。祝好! 芾 甘 九三年七月廿五日 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二日 树基: 三月十七日来信收到,的确久未给你写信了,原因是(一)拿起笔 就感到疲劳;(二)杂事又多起来,没有时间拿笔。全集的样书也好久 不见寄来,我的记忆里只有一本搞不清的帐,我始终忘记不了出书是一 场战斗,要看到全集出齐还得争取多活,希望永远在前面,这大概就是 我的长寿秘诀了。 但是说真话,我仍盼望样书和自购书早日陆续寄来。 你又提到《译文集》的事,这次我考虑了两天,本来我已放弃了这 个计划,我想让你休息,也让我自己休息,少出几本书,大家平安,不 搞也有不搞的理由。 但现在你愿意搞,来征求我的同意,我当然同意 ,因为我知道你我不搞,就不会有人搞出来。我们可以搞好这套书,有 我们两个人几十年的友情作为保证。那么就准备起来吧。现在需要做的 是(一)我写一篇译文集总序;(二)把那些书和文章编在一起,或十 册或十二册(目录见全集二十二卷159页)。…… 别的事下次谈。我去杭州前还要给你写信,这封信只是告诉你我同 意出书,你可以早些考虑。 祝好! 巴 金 九四年三月廿二日 一九九四年五月二日 树基: 到杭州已三周,自我感觉还算不错,但是仍常感疲劳,因此关于译 文集的事还是下不了决心。我也和小林、李舒他们商量过,我是这样想 的:(一)你做责任编辑;(二)我写篇序言;(三)把译文拼凑成十 四卷(连同全集共五十卷);(四)把徐成时①找来简单地翻看一遍( 这之前还找李舒他们校一次。)我不准备仔细地校改了,反正我的译文 不是什么翻译的精品,它们也只是我使用过的武器。我用不着多加修饰 ,那么将来即使没有我,你也可以做完这个工作。你可以从容地对付它 。这样,我就托给你了。 别的话以后再说,我月末回上海。交给徐钤的两卷书信收到。请你 抓一下赠书和自购书的帐,全集出齐,读者和朋友都要向我讨债了。 再见吧。 祝好! 芾 甘 五月二日 (①徐成时(1922— ):浙江嘉善人。翻译家。) 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八日 树基: 廿三日来信收到。最近一个时期因为看校样疲劳不堪,现在全集的 事情告一段落,虽然累,却不那么紧张了。李舒来,住了将近一星期, 今天上午回去了。他在成都听龚明德①讲过什么“会校本”,我做梦也 没有想过居然有人要出《家》的“会校本”,这是否定版权时代的做法 ,我不会同意的。我喜欢改自己的文章,但是我并不“好为人师”,要 大家向我学习。我改《家》不止八次,有一种小五号字本,未印出来就 毁于三七年“八·一三”日军的炮火,只剩下一部清样捐赠给文学馆。 事情弄清楚就好办了。我托给李舒回去找龚明德说明我不同意出会 校本,这是侵犯我的版权。我另外找李致给四川社打招呼,不能未订合 同就随意出书。请告诉你们出版社不会有那种事情。 还有两件事; 一、书信集增补,由你安排,致康信以后用也行。 二、编印全集用过的资料,请开一清单,由我来处理。 代跋手稿由你捐赠文学馆。日记赴朝手稿赠文学馆,抄稿给我。成 都日记手稿给成都市档案馆,抄稿赠慧园。上海日记复印件赠文学馆。 其它以后再谈,请保重。祝好! 芾 甘 四月廿八日 (①龚明德(1953— ):湖北南漳县人。四川文艺出版社编辑 。) |